尽管尸体令人恶心,张中原还是以药剂师特有的角度和眼光,默默注视着这些已经死去的人。鲜血战场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入,也看到过很多比这更加血腥、残忍的场景,张中原仍然想要用眼睛把看到的一切深深印入脑海。只有血腥味和污物的恶臭,才能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令他随时保持清醒的意识,知道人性残忍和暴虐远远超出想象。他看到墙上沾满了血迹、脑浆和骨肉的碎片,人体残肢满地都是,鲜血几乎浸透了脚下的泥土,湿漉漉的,在靴底连成一片极不舒服的重量。
苏浩站在一个宽阔而阴暗的石室里。石室的旁边,有一个浅浅的水池,一道缓慢的水流从旁边黑色岩石墙壁上汇入其中,就连空气里也带着潮湿发霉的异味。
几名神色严肃的军团战士站在旁边,陪伴着苏浩。苏浩没有戴头盔,他的脸上布满瘀伤,左边肩膀的厚重肩甲被他卸了下来,放在地面上,上面还插着一把格斗匕首。牧师托鲁加尔就坐在旁边,他的状态甚至要比苏浩糟糕得多,左边面颊肿起老高的一团,右眼明显是被重物撞击过,满是青紫,门牙也脱落了一颗。乍看起来,似乎整个人吃得太多,突然之间胖了一圈。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张中原快步走过来,金属甲靴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在苏浩身边站定,环视一圈周围,惊疑不定的目光从一具具军团战士尸体身上扫过,又在被十几条铁链紧紧捆绑起来的科克森身上落定。张中原是一个具有很高资质的药剂师,当然能够看出活人与死人之间的分别。科克森显然已经死了,而且还是死得不能再死那种。问题就在这儿:一个死人,值得浪费那么多铁链,值得用武装士兵牢牢看护吗?
“我们遇到了大麻烦。”
牧师托鲁加尔慢慢活动着肿胀的面颊,带着轻微的吸嘶声,神情阴郁地说:“你不会相信我们遇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但这一切都是真的。我以皇帝的名誉起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有撒谎。可问题是它的确发生了,而且匪夷所思。”
在托鲁加尔目光的指引下,张中原朝前走了几步,把科克森的尸体看得更加清楚。死者表情充满了恐惧,甚至扭曲得厉害,以至于很难判断出临死前究竟想要表达出的真正意味。他的盔甲上洒满了斑驳血迹,双手被铁链反绑着,就连拇指也被特制的锁扣牢牢捆住,丝毫不能松脱。
“是谁杀了科克森?”
张中原快步上前,一边说着,一边把科克森的尸体翻到正面。目光与身体接触的一刹那,他顿时闭上了嘴。
科克森胸前插着一把高能匕首,只有军团队长才有资格佩带这种款式的武器。按照命令来到这一空间的军团战士当中,唯独苏浩才具备相应的资格,以及军衔。
“我,我不太明白。”
张中原似乎瞬间失去了语言能力,结结巴巴地说:“为什么,为什么科克森会……”
苏浩沉重而缓慢地看着他:“这就是我想要告诉你的。我们夺下了整个山顶要塞,并且清理了这里的所有叛军和黑暗生物。我们没有遭到任何伤亡。可是这个人,科克森,他……”
张中原看到苏浩脸上充满了不安和困惑,他还是第一次在苏浩身上看到如此忐忑不安的神情,于是接口问道:“科克森怎么了?”
沉吟片刻,苏浩缓慢地说:“这件事情实在是太不可思议,已经超出了我们正常的理解和认知。”
苏浩需要更多人为自己作证。尽管动力战甲上的自动摄像机记录了所有画面,但是苏浩依然没有把握在军团法庭上胜出的把握。于情于理,都必须把更多人拉拢在一起,让他们知道真相。
停顿了几秒钟,苏浩把目光转向科克森那具被铁链捆绑住的尸体,说:“我得向军团总部做一个报告。但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我根本没有任何头绪。”
张中原感觉到苏浩内心需要自己的帮助,于是走过来,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都是一个战斗小队的成员。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你都可以信任我。你是我的队长,而我,是你的药剂师。”
“我们遭受了重大伤亡,几乎全队覆灭。”
在这种分量足够的保证下,苏浩再次张开了口:“站在这里的人,是整个小队残存的战士。其余的人都死了,我自己也也是堪堪捡回一条性命。”
“这不可能!”
张中原下意识的喊叫起来:“我们拥有强大的武装和防护,那些黑暗生物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黑暗生物什么也没有做,叛军也是如此。”
牧师托鲁加尔感觉状态恢复了一些,捂着仍在隐隐作痛的肚子,颇为艰难地走了过来,指着地上的尸体说:“是科克森杀了他们,杀了所有人。”
张中原仿佛被人突然之间猛扇了一记耳光死的,摇摆着身子,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他努力使思维变得清醒,疑惑地问:“什么?科克森?对不起,托鲁加尔,我好像听到你刚才说,是科克森杀了所有人?”
“是的!”
托鲁加尔加重了语气:“他还想杀了,还想要杀死苏浩队长。如果我们不杀死他的话,恐怕现在谁也不能站在这儿,你也无法从我们嘴里听到这些。”
张中原觉得自己的双腿在发抖,他赶紧在附近找了一块岩石坐下来,脸色苍白,连连呻吟:“皇帝在上,这,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感到恐惧是理所当然的。军团战士绝对不会攻击军团战士,绝对不会谋害自己的同袍。因为这种行为已经违反了军团战士的生化本性,以及他们在后天所受的教育和信仰。这种行为与他们的基因严重冲突,违反了最基础的生物本能。
“你,你肯定是搞错了一些东西。”
张中原仍然难以接受自己听到的事实,他看着鼻青脸肿的牧师托鲁加尔:“或许我该给你打上一针镇静剂,让你好好睡一觉。我知道这是你第一次参加战斗,战场后遗症不可避免,对很多人都会造成影响。”
“不!事情不是如你想象的那样。”
托鲁加尔冷静的回答:“我亲眼看到科克森所做的一切。他疯了,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控制。科克森不再是科克森,他是一个魔鬼。”
“魔鬼?这怎么可能?”
“在石桥阵地上的时候,你不是也听到了那段低语吗?”
说着,托鲁加尔按下了自己动力战甲上的播放器开关,石室里顿时回荡起那种低沉黯哑,令人头皮发麻的可怕声音。
“我得离开这儿,这里到处都是死人。我需要得到帮助,我憎恨那些把这里变成这样的人。你们都干了些什么?你们这是在自取灭亡。你们今天所做的一切,都会在未来得到最残酷最痛苦的报复。我诅咒你们,我憎恨你们。这个世界终将变成虚无,一切都将回到原点。你们引以为自豪的成果,只是一堆腐臭不堪的垃圾。你们以为自己创造出了最伟大的存在,却没有想到那只是披上华丽外衣的魔鬼。我会在这里等着你们,看着你们,一切都将变成虚无。”
张中原张大了嘴,良久,才不太确定地说:“这应该只是敌人的广播,难道不是吗?这是他们故意为之的恐惧战术,根本不用理会。”
并非张中原固执,想要说服一名军团成员接受这种事实,的确非常困难。相信战友,是每一个军团成员从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天性。这也是主力军团战斗力之所以高出国防军的原因之一。即便两个人之间存在矛盾,也绝不可能拔剑相向,生死相搏。这种互相信赖的关系从基因腺体时期就已经存在,根本不可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