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片刻,映弦被一个身形幼小的少女引入玫香院四楼最西边的一间卧室。一推开门,便有一股浓烈醉人的香气扑鼻而来。入眼是绯红的一片:红地板、红衣箱、红案几,犹如刷上了一层层胭脂。一排四扇美人琉璃屏风横隔于屋中,屏风前方放着一大张紫檀木桌和两张青釉褐花瓷凳。一只粉彩瓷瓶立于案上,里面插了七八朵红的、黄的玫瑰花。一盏三彩荷花烛台,婴儿臂粗的红烛烧得正旺。靠窗的红木案几上放了套古雅精致的紫砂茶具,稍远处又摆了一只玲珑小巧的香炉。绕过屏风则看到一张宽敞的黄花梨架子床。透过粉盈盈的罗帐,可见床上金红缎被上绣着一对交颈鸳鸯,更添艳想迷漫。
这屋子定是个高级包间了。映弦一边想一边从床前走回桌前,坐下耐心等候,不一会儿就听到门外响起老鸨的声音:“姑娘们都进来吧”。珠帘响动,便有数个女子一齐涌了进来,看得映弦一呆。
眼前六个美貌女子,年轻的十六七岁,年长的也不过二十三四。穿着颜色不一的薄纱裙,化好了新妆,亭亭玉立。这个如初日芙蓉,韶秀明丽;那个如雨后长虹,艳冶迷离。这个是飞燕依人,时露娇羞,那个是明妃抱琶,若藏愁怨。这个如名花醉露,那个如清月翳林——各有各的艳色,各有各的妙态。飘飘纱裙之后,香肌玉肤若隐若现,撩人心魄之极。
老鸨笑道:“这六位姑娘,可都位列咱们玫香院中的十二钗。恰好今天还没接客,公子看看,喜欢哪个,便让她留下。“
映弦目光在各女子脸上逗留了一阵,问道:“你们可会什么才艺?
老鸨“哎哟”一声:“瞧公子说的,咱们玫香院的十二钗,那可个个都是才女。唱歌跳舞、弹琴吟诗、笔墨丹青,没有不会的。”
映弦说道:“好,好。美,美极了。”忽然莞尔一笑,从怀里拿出个绸包,递给老鸨,问道:“你说这个东西能让我见一见你们的花魁吗?”
老鸨接过绸包打开一看,却是一只晶莹透亮的翡翠镯子。老鸨举了往烛光下一番端详,惊讶地咧开了嘴,回头说道:“见得,见得。我这就给公子叫去。”一挥手,那六个女子便又袅袅婷婷鱼贯而出,其中一个走到门口还回头一转秋波。映弦报以微笑。老鸨也跟着三步并作两步走了出去。
映弦一个人在房中东望望西瞅瞅,好久也没个动静。呆得无聊了便伸出手玩弄瓶中鲜花。不想那玫瑰一碰就扑簌簌掉了几片花瓣下来。正在此时,珠帘掀起,一位身形婀娜的女子走进屋里。
映弦直目一视,只见她:云霞为裙,明月为帔,目凝秋水,靥绽春梨。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罗袖微拂,动十里芙蕖之香,莲步轻移,响八方金玉之声。
好一个美人!映弦心里喝了一声彩。想起自己此次前来的身份,招招手,示意她坐过来。那美人便大大方方靠近映弦坐下,流眄一笑:“公子久等了。”声音柔柔袅袅,仿佛三月春林间吹起的一阵杨柳风。
映弦问道:“姑娘怎么称呼?”
“贱名不足挂齿。公子如不嫌弃,叫我梦离便是。”
“梦离……梦离……果然是梦里才可一见。好名字。”
“公子呢?”
“呃,我姓商。”
梦离道:“听妈妈说,商公子出手阔绰,只为与我一见。我以为怎么也得是个上了点年纪的员外,没想到却是位年轻公子……还是个长得如此好看的公子。”盈盈若水的目光往映弦脸上一绕,含笑道。
映弦心一抽,暗忖:这梦离年纪轻轻,恐怕不像老鸨那么眼尖,可别让她认出我是女扮男装才好。便粗着嗓子道:“听说梦离姑娘是玫香院的花魁,今日有幸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梦离浅笑道:“什么花魁不花魁,只不过是个博人眼球的噱头罢了。今天拿给我用,明天也有可能拿给其他人用。”
映弦见她绮年玉貌而沦落风尘,不由暗暗叹息,问道:“你是卖艺不卖身?”
“回公子的话,是。”
“那……你会什么才艺?比如,会什么乐器?”
梦离道:“琴、箫与琵琶,商公子爱听哪个?”
映弦赞了一句,想了想道:“古琴适合静心时自奏,琵琶未免又太吵。还是箫最合适。”
梦离像是早有所料,微笑着从怀中抽出一支碧玉长箫,心照不宣地看了映弦一眼,将箫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高低相合,长短相继,逸出高天流云的空旷与白水苔石的冲淡。
箫声幽幽。仿佛初春。眼前出现一道绕湖而建、植满杨柳的长堤。晴明看柳,柳叶低垂,绿如润玉,紫燕沐着轻阳翻飞其间,搅动一堤春情;风来看柳,柳条缱绻,飞动处如青女舞练,静息时绵绵生香;而雨中看柳,柳丝为甘霖所浣,妍华落尽,唯余清真。湖面烟波浩渺,水被云吞,云色、水色、柳色交相融浸,便是最高明的画师也难描其一二。
箫声转低沉。映弦又随之走进了一片深蔚丛林。头顶是漫漫叠叠的树荫,月光如水泻过天窗,洒下清霜满地。野竹成蹊,幽泉、寒蛩都伴和着子夜风吟奏出别样天籁。而夜空中那轮精致圆妙的秋月,较之清晨岭上氤氲的雾岚,更多了一份不知始终的谜意,引发了灵魂中最隐秘的微纤……
我遇君时杨柳青,君别我时月华明。咫尺天涯共一曲,潇潇风雨诉离情。
箫声住。
映弦陶醉之余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梦离道:“献丑了。”
“姑娘箫艺如此精湛,想必琴与琵琶也是一流的了。那除了乐器,你还会什么?”
“也就还能画几幅画、写几首诗罢了。”
映弦嘘叹道:“梦离姑娘可真是才貌双全。只是不知……不知你是如何进了这玫香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