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饭甚是简单。三家联长幼老少十二口人,在大伯家堂屋摆了两桌,长辈晚辈分别各坐一桌,菜都一样,五盘炒菜和一碗红辣椒漂汤肉。
这样的席面被父亲称之为“享口福”,竟被这一家子当成一个新词津津乐道,大伯更是反复地催促大家,享口福快一点,享完口福我们好去转坟山了,慢条斯理享完口福,十多个山头恐怕转到天黑也转不完!
估计除了我在心里想过父亲随口而说的享口福,根本就是言过其实,不会再有第二人如此去想,更不消说敢斗胆质疑了。我很领教过父亲横竖都能辩出理来,让人无懈可击又无坚不摧的金玉良言,所以在抓紧吃饭的同时,大脑里一直在琢磨享口福这个词,当如何正确理解和诠释。吃着吃着,我突然顿悟似的,把碗一放,大声地问同桌的歌晓风,是否完全知道享口福这个词的意思?他被突然一问,把正要伸向盘子里夹菜的竹筷悬在了半空,莫名地摇了摇头。
我之所以大声问话,其实是想引起父亲的注意,待如愿后,便一本正经地高谈起来:“享口福嘛,意思是多重的,比如吃一席很丰盛的大餐,可称之享口福;比如自己不动手,吃别人做好的,也可称之为享口福;比如赶远路的人要渴死了,想象前边的梅林果实累累,也可称之为享口福;又比如——”
我连说了两三次“又比如”,语塞了,扮起鬼脸自己解嘲。几个哥哥姐姐正等着下文,突然“烧卷”了,便多少有点惋惜地齐声对我说“海流,快点享口福吧,菜都要没有啦!”
这时,父亲的犀言利语从邻桌朗朗飞来,让我感觉很扫面子,但又深受启发。“歌海流!给你说过了多少次,总不长记性;吃饭时不要看书看报,不要考虑深层次的问题,否则既有损肠胃,又让人的思维变得更加愚钝!”
父亲顿了一下,然后一气呵成似的一说一大通。“看你把‘享口福’这个词践踏得像个啥样?你们几个娃仔也都给我听好了!海流刚才比如的虽不能说全错,但至少还只停留在一个吃的范畴;食物层面的吃称‘享口’,精神层面的吃叫‘享福’,合起来叫享口福。”
我在心里念道,管它什么层面还不都是吃?
“关键在后者,人要享福就得先祈祷,西方洋人向空虚的神祷告,因为他相信万事万物包括进口的食物,乃神所生所赐;咱们中国人则向自己真实的祖先祈福,因为我们无不认为,我们的祖先是勤劳勇敢而睿智的,我们今天所享有的一切都是祖先所赐予的。”
我在心又念道,人要为恶行——不,那是忏悔。
“祈福也就是时刻不忘记感恩,所以我们清明要上坟,纪念、缅怀和感恩我们的先人,因为他们曾无私地给予我们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