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大明宫飞阁之上,头顶皇冠,身穿龙袍的黄巢显得有些疲惫,并没有成为大齐帝王之后的应有的喜悦。凭栏远眺,黄巢的眉间却紧皱着,目光中透着深深的忧愁。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慢慢吟诵起当年不第离开长安时的这首诗,那个时候,他心中激愤万分。没想到,这么多年后,他竟然真的再回到了长安,而且是带着数十万大军,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到现在,他还能记起再回长安时心中的激昂。
只是数月过去,现在黄巢心里已经没有了半点当初的高兴。
长安,这座繁华的都城,却更似一座沉重的枷锁,一座巨大的牢笼,把他和他麾下的齐军将士给锁在了这里。这是一座巨大的泥潭,他的将士们都陷进去了。
刚入长安时,黄巢心中高兴之余,想的是要以自己心中的才华,好好的打理他的大齐。长安,会成为大齐的国都,他会善待这里的士族百姓,让他们都跟随于他,建立一个万古长存的帝国。可这种远大抱负,仅仅三天就终结了。
长安居然是一座空城,没有粮食。
他带来了三十万大军,以及将近二十万的随军将士家眷,可只带了大军不到一月的粮草。可城中还剩下了近五十万人口,他接收了长安,也一下子接收了五十万张等待吃饭的大嘴。
长安居于关中,原本以物产丰饶著称,可由于关中天下中心的地位。人口增长不断,关中有大量人口众多的城池,关中粮食早已不能自给,不再是秦汉时代那个千里沃野的大粮仓了,这座帝都的锦秀繁华。必须建立东南藩镇源源不断地输血之上。从唐中期开始,平均每年需要从江淮运送漕粮约二百五十万石到长安,以供驻京城的中央禁军、百官士民所需。
安史之乱后,河南和河东这两大产粮区,所产出粮食,却几乎用于中原诸藩镇。用以供养遏制河北藩镇的各镇。长安所需缺粮食,便反而需要依靠更远的东南的江淮地区,靠这里的财源型藩镇的粮食供给长安。如果是在正常的情况下,长安依靠发达的漕运和商贸系统,也能够弥补维持本地的产粮不足。可关健的是这是一个极为脆落的平衡。一旦有意外发生,导致漕运不畅。那么长安就很快会发生粮荒。
在德宗贞元年间,由于四王二帝之乱,关中各粮仓告竭,禁军都骚动不安。德宗每天东望粮船,心焦不已。后来终于得知江淮的漕粮运至陕州时,唐德宗李适竟对着太子李诵喜极而泣道:“我们父子说算又能活命了!”
连当年德宗父子都如此窘境,可知现在黄巢的处境更艰难。
表面上。黄巢先下洛阳,后下长安,外表辉煌万分,声势动于天下。但若从根本上看,其数十万大军的暗底下,却是比之当年德宗还要糟糕百倍的经济民生情况。虽然黄巢如今占据数十州之地,并且已经有数个藩镇表示臣服黄巢,但关健的是黄巢所处的这些地方,都是反复拉锯之后的战后之地,原先在洛阳时。还得到不少存粮。但进入长安之后,却是一座空城。
关中三十万大军,加上投降的唐军有近十万,还有河南留守的有二十万人马,加起来。黄巢现在光是军队供养就有六十万人,哪怕真正能打的也许只有三分之一四分之一,可这些人吃起饭来,却是不可能只吃三分之一四分之一的。
黄巢进入长安之后,李璟转眼就控制了淮泗,夺取徐濠宿豪寿楚诸州,把河南留守的军队压缩在洛阳附近。而东南的各藩镇,早已经中断了对关中的供应。
原先唐朝廷中央依靠的东南藩镇已经中断供应,而河南的粮食也多被带到关中,剩下的勉强维持河南的齐军,根本不可能再向关中供应。
归附的诸镇现在也还只是名义上的归附,钱粮等都是他们自给自足,就算是上交的上供,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这样的情况下,除了抢,他还能怎么办?
面对齐军各部纵兵抢掠长安,黄巢只能是默许。因为如果不允许,他却拿不出粮食来供给安抚军心。
一开始,黄巢对于齐军劫掠长安是默许的,因为他不得不如此。原本,黄巢的吏部尚书张言曾经上奏过一道奏章,也提到了此时齐军入长安之后的困境。但张言提出,不可放纵军士劫掠。就算不得已要,也应当是由大齐朝廷出面,组织正式的行动,由朝廷出面抄没原李唐皇族和皇亲国戚与高官贵族们的产业钱粮以充公,不可由将士们私下劫掠。因为让将士们私下劫掠,不但会使得本来就不强的齐军军纪更加恶化,而且就算是抢到的钱粮,也大部份被一些将士私藏,根本无法更好的为朝廷所用。
不过当时黄巢思忖一会后拒绝了,他没说理由,但张言猜测黄巢是不愿意把抢劫这件事情做为自己的主意,不愿意背这个恶名,留于史书。
爱惜面子的结果就是,齐军入长安三天之后就从抢占宅子开始,到最后上到将军下到士卒,到处抢劫,并且到最后彻底的失去军纪约束,杀人放火,抢劫奸淫,甚至是齐军之间也是斗殴火并不断,巨大的长安城,完全是一片糟糕。等到黄巢终于感觉不对劲想要约束军纪时,已经来不及了。